财政部“查账”77家药企：揭开2500多亿销售费用的盖子，意味着什么？

       6月3日，一份由财政部印发，标注“加急”字样的文件截图在医药生物行业大面积扩散开来：

       财政部、全国范围、医药行业、会计信息、销售费用、监督检查……这些关键词串在一起，连起来怎么看都像是个利空。于是毫不意外地，从4日起A股医药生物板块直线掉头向下，申万医药生物行业指数三个交易日跌幅逼近6%，接近于5月全月的跌幅，行业总市值则蒸发了2000多亿：

       医药生物行业这两年没少遇到来自政策层面的利空：一致性评价、“带量采购”、疾病诊断分组（DRGs，俗称“按病种付费”）……但是即便在去年末“4+7 带量采购”政策试点落地期间，对行业所造成的影响也不似今天这般激烈。并且值得一提的是，财政部虽然负有监督检查全国会计信息质量的职能，但是以前并未专门针对医药行业企业组织过全国范围的抽查，尤其是专门针对具体某个成本费用科目的检查，更是少之又少。那么国内医药企业的销售费用的规模有多大？财政部这次检查对企业和行业的发展有哪些影响呢？

A股药企销售费用整体数据：2018年花了2500多亿，是研发投入的6倍多

       根据会计准则附录中给出的定义,销售费用是指企业在销售商品和材料、提供劳务的过程中发生的各种费用，包括企业在销售商品过程中发生的展览广告费、商品维修费、预计产品质量保证损失、运输装卸费等,以及为销售本企业商品而专设的销售机构职工薪酬、业务费、折旧费、固定资产修理费用等。不过在医药企业，销售费用的大头来自于开展各项市场推广、学术交流活动的费用，上面所列的这些只能算细项。

       此前，各地财政部门和财政部的专员办在每年的会计信息质量检查中曾对药企的销售费用进行过摸排。结果显示，在很多成品药价格中，医药销售费用的占比都非常高，这些费用多数以会议费、业务宣传费、学术推广费等开支进行列出，并将部分款项支付给旅行社等社会中介机构，用于销售回扣。财政部本次将销售费用的真实性列为重点检查内容之首，文件里一串力透纸背的“是否”当中，明白无误地体现着监管层扫清行业积弊的关切和对企业的责问：

       那么,国内医药企业的销售费用现在的规模有多大呢？仍以A股医药生物板块的上市公司为例，2018年医药生物六大子行业共296家医药生物上市公司共实现营收1.47万亿元，同比上年增长19.53%，增幅显著。不过这200多家上市药企产生的销售费用是2503.03亿元，同比上年的增幅达到了35.39%，超出收入增速16个百分点，见下表：

       相比之下，这290多家上市药企2018年的研发支出只有433.61亿元（含资本化计入资产成本部分），不到销售费用的1/5，占营收比重刚刚摸到3%的门槛；而这还是全行业已经形成了危机感、研发投入增长超过30%之后的结果。2017年，国内上市药企的研发支出累计只有322.42亿元，占营收比重只有2.62%，见下表：

那些花钱不眨眼的企业：上药的110亿，步长的80亿

       上面反映的是行业整体的数据，如果具体到企业层面来看。财政部本次计划抽查77家医药企业，涉及27家A股上市公司。这27家上市药企去年发生的销售费用合计达到662.41亿元，其中上海医药以110.58亿元位居榜首，也是整体医药股中唯一一家销售费用超过百亿规模的的药企。而在上药之外，复星医药、步长制药、华润三九、恒瑞医药、石药集团等药企去年的销售费用依次位于上海医药之后，分别约为84.88亿元、80.36亿元、64.69亿元、64.64亿元、64.40亿元，整体医药股中这6家企业的销售费用规模也位居前列。另外还有同仁堂、天士力等8家企业销售费用超过10亿元。

       如果从销售费用占营收比重来看，这27家上市企业中有19家占比超过10%，其中奥赛康以61.78%的比例位于首位，步长制药以58.81%的比例次之，第三则是48.17%的华润三九，如下表所示：

       针对上述情况，证券监管部门已经先行一步，对多家上市药企年报数据发函问询，其中销售费用自然成为了问询重点之一。据不完全统计，今年以来已有约40家医药企业收到年报问询函，对于销售费用主要要求公司解释持续增长的原因、细分科目的支出情况、与行业平均水平存在差异的合理性等。

       例如，此前陷入“董事长夫人为女儿上哈佛行贿650万美元”的步长制药就因高企的销售费用，被上交所发函问询。根据回复问询函公告，步长制药去年高达80亿元的销售费用由5部分组成：市场活动费31.24亿元，市场调研费15.16亿元，学术活动费17.88亿元，学术交流费10.58亿元，以及其他费用9246万元，其中占比最大的开支为市场活动费，占比接近四成。让市场诧异之处在于，2018年步长制药总共组织市场活动1.9万余场次，组织市场调研2.3万余场次，组织学术交流活动2万余场次，相当于2018年平均每天举办各类市场推广类活动共169场，包括52场市场活动、63场市场调研和54场学术交流活动。看来，步长制药销售部门的员工们2018年还真是分身有术、干劲十足呢，一天就办了160多场交流推广活动。

       不过细想之下，这么多的费用当真都用在了密集的市场活动里？答案似乎是否定的。5月30日，贵州省湄潭县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县中西医结合医院信息科原科长陈遥刚受贿一案，陕西步长制药公司业务员唐某琴为了解其推销到县中医院的药品用药量和库存量信息，先后给予陈遥刚共计32.51万元的好处费。而根据中国裁判文书网反馈的查询结果，自2015-2018年，步长制药涉及多起行贿案，均为销售人员所为；而2002年，步长制药创始人之一赵涛的父亲赵步长更是向原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局长郑筱萸行贿1万美元。

       无独有偶，近期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布的一份判决书显示，上海药业控股子公司正大青春宝药业销售代表为企业谋取利益，向南京市中医院重症医学科有关人员行贿近60万元。此外，江西济民可信医药、常州四药制药、瑞阳制药等药企相关方也涉入该案当中。

销售费用高企已成行业顽疾，财政核查正本清源有望倒逼企业变革

       药企营销费用居高不下，且流向不透明，造成的影响实在难以给出正面的评价。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医药企业长期依赖营销，而吝于在研发上投入，意味着企业从医保和个人身上取得的每1元营收，最终有至少0.15-0.17元成了营销公关费用花了出去，甚至是用在了行贿这样的黑色地带；而用于各项研发活动的只有不到3分钱，与重金投入研发的国外同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包括癌症在内的许多危重疾病，特效药、专用药只在国外或者是外资药企才有，患者群体当中有钱的可以远渡重洋直接上原研药、砸钱与时间赛跑，次一点的就只能去印度这个“世界药房”海淘仿制药，正如《我不是药神》中所上演的情节一般。最后没钱出国的在医院里，面对医生开处方时也往往不忘来一句“要进口的吧，疗效好一些”。一言以蔽之，钱花了，但是花多了，而且还可能没花在点子上。

       如果站在投资者的角度来看，2500多亿元的销售费用，无疑是侵蚀上市公司利润的一大重要因素。A股医药生物板块2018年实现的归母净利润只有1003.05亿元，同比上年下滑了9.21%；平均毛利率高达51.39%，而净利率只有6.31%；作为对照2017年的毛利率和净利率分别是51.23%和8.59%。如果销售费用能够降到2000亿元左右的水平，多出来的500亿元可以让本土药企的研发实力大为增强。毕竟2018年研发支出最高的小分子化药龙头贝达药业，在研发上投入的金额也才48.20亿元。    

       综上，牛牛金融中心认为财政部此次专门针对药企组织全国范围内的会计检查，一方面是国家针对前段时间爆发康美药业等药企会计造假事件所采取的措施，正本清源、规范行业生态的用意十分明显；另一方面，本次抽查是医保局推动药品带量采购试点下，对医药企业药品成本、利润、费用等情况的再次摸底，为综合治理高药价虚高积累资料，侧面反映了国家保证医保资金安全运转的坚定决心与迫切需求。结合业界和资本市场近期热议的第二轮“带量采购”落地时间表来看，本次检查可能是对此前14省医药行业协会上书一定程度的回应，宣示国家推进药品“带量采购”试点坚定的立场。

       而对于众多医药企业而言，这次抽查则是一次难得的规范自身公司治理机制的机遇。将原来“带金销售”模式下建立和沉淀下来的多层代理营销关系网络进行精简清理，举办的各种市场和学术推广活动回归本源，变“关系”营销为专业化的CSO营销，再将节约下来的营销费用预算用在产品研发上，这种做法中短内可能会对企业的营收和业绩造成一定的抑制作用，但是长远来看对企业竞争力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也有助于在资本市场树立自身的品牌形象，构建良性和谐的投资者关系。

       我们期盼着，这两年出台的政策能够倒逼全行业自我反思与改革，最终涌现出中国的辉瑞、诺华、罗氏等医药巨头来，让“健康中国”走进千家万户！